翌日上午，昭明帝再度召見陳啟垣，陳老伯照舊親自守在門口，謹防被人竊聽。

昭明帝身穿常服，盤腿坐在矮榻上，手邊是一盞冒著熱氣的茶水，茶湯清亮，茶葉在滾水中浮沈，熱氣將茶香徹底激發出，帶來滿室茶香。

昭明帝擡眸掃視陳啟垣一眼，平淡的問了句：“考慮的如何？”

陳啟垣早知會有這麽一場談話，在勸耕的這些日子了，他也反覆想過這個話題。

他想的主要有兩點，一是，昭明帝當真願意立他為太子？不得不說，他在昭明帝身上並沒有看到多少父愛，這突如其來的轉變，讓他多少心中存疑。

二是，觀察陳子毅的為人，評測出一旦陳子毅上位，他會承受多少風險，又是否能夠規避掉這些風險。

陳啟垣思索片刻，覺得必須將心中存疑的那一點去掉後，才能夠談論接下來的話題，他直視昭明帝，語氣誠懇而認真的詢問著：“父皇，您當真願意立我為太子？”

昭明帝哂笑一聲，淩厲的眼風輕掃了陳啟垣一眼：“你不信？孤堂堂一國帝王，還會騙你不成？”

陳啟垣搖頭否認：“常言道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，兒臣並非不信，只是到底心中有些受寵若驚罷了。”

昭明帝喟嘆，想到自己這些年是如何對他的，也難免他會心中存疑，只得再三說明：“立你為太子，是孤對妙妙的承諾，當然了，若是你才疏智淺，不足以成為太子，孤也不會同意的。”

“好了，孤讓你同陳子毅前去勸耕，你覺得陳子毅此人如何？”昭明帝輕易轉換了話題，顯然提及此生摯愛的妙妙，他心中到底有些遺憾和難受。

陳啟垣敏銳的察覺出昭明帝微妙的情緒變化，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結，而是直言道：“為人還算正直，且也有些本事，只是對權勢極為熱衷，喜他人奉承。擅長表面功夫，而不願真正為百姓著想。他若是有朝一日登基為帝，我的性命或許無憂，但是權勢會被徹底奪走，若是想平安一生，只能安安分分的度日。不過……若是有人慫恿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！”

昭明帝面無表情，“接著說。”

陳啟垣也看不出昭明帝對陳子毅這個兒子究竟是在意還是不在意，索性不再想這些，他在腦海中整理下思緒，接著說道：“且不提我是否安全，他若是登基，陳國只怕會越發積弱！如今陳國百廢待興，許多百姓還處於吃不飽糧食、穿不上棉衣、住不了新房的階段，國家一面免稅，一面扶持，可這些具體的事情，是落在當地縣令、知府手中的，若是官員體恤百姓，為百姓著想，那麽三五年後，陳國各處自然就會緩過來，百姓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。”

“地方官乃是為天子牧民，看似不過微末官職，可卻和百姓的幸福安康掛鉤。一任貪汙、狠戾的知縣，對一地百姓來說，不亞於是猛虎於市，噬人血肉；而一任清明好官，卻足以造福一地百姓，使之百姓安康樂業，稅收蒸蒸日上。如今各地官員，具體如何，兒臣不知，可兒臣知道，為了使陳國百姓早日緩過來，父皇是嚴厲下令過，不許地方官員貪汙受賄，若是貪汙一百兩，便要去官職；貪汙五百兩查抄家族流放千裏；貪汙一千兩就足以斬首菜市口示眾！”

陳啟垣深吸一口氣，將最重要的一段話說出口：“此次兒臣隨太子前去長豐縣、含山縣兩地勸耕，此兩縣毗鄰王城，一地田地肥沃，年年豐收；一地多山少地，卻有紙、墨、碳三樣特產，每年發賣貨物，所獲不菲。算是陳國較為富裕的縣城。然而在父皇的嚴令下，兩地縣令公然向太子、兒臣以及東宮屬官賄賂！而太子居然面不改色的受賄了！此等行為，簡直是挑釁父皇的權威，敗壞父皇的名聲。”

“且，上有所好，下必效之！太子的行為，讓各地官員都熱衷於賄賂，而這些賄賂的銀子又是從哪裏來？各層官員的俸祿，都是有數的，除去世家大族擁有大量土地、商鋪外，尋常官員的俸祿只能讓一家數口安然度日，完全無法支撐起大額的賄賂！那麽這些賄賂的銀子，就是從百姓身上收刮而來！所謂三年清知府，十萬雪花銀！地方官想法設法收刮民脂民膏，地方百姓又如何能夠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？陳國又如何強盛起來？”

陳啟垣越說，聲音越激昂，臉上泛起激動的血色，額間青筋凸起，像是在憤然為民請命的清高書生一般。

或許是因為陳啟垣成長於貧瘠窮困的鳳頭溝的緣故，陳啟垣天然對貪汙受賄的官員恨之入骨。一地是窮是富，除去本身的地裏環境，和當地官員也是息息相關的！遇到一個收刮民脂民膏的貪官，那麽再富饒的地方，也會慢慢的變得貧困起來，而本身就貧困的地方，則變得更加貧困，雪上加霜使得百姓難以度日。

陳啟垣激動的直視昭明帝，將自己所收的賄賂一一道來：“區區兩地，只兒臣一人，就收下三千六百兩銀票，再加上各色藥墨、各色宣紙竹紙等物，折算下來足有四千多兩，而太子收下的，那就更多了！父皇，陳國具體有多少縣城，兒臣不知，但是粗粗一算，五六十個縣城還是有的，若是每個縣城的知縣，都和此二地縣城一樣，那麽陳國危矣！”

從不得不收下賄賂的那一刻，陳啟垣的心情就有些沈重，心底也越發對陳子毅不滿。

昭明帝命他們二人前去下鄉勸耕，可這半個月來，除去在路上花費的時間，陳子毅大多數卻都是在被當地縣令、富商設宴招待！而勸耕也不過是當地官員組織好，陳子毅露面誇誇其談一番而已，根本沒有真正的下鄉到地裏頭去觀察地形、以及土地的肥沃程度，哪種土地適合種植哪種作物，也是一竅不通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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